空幻之心 —— 漢斯的攝影和奇石
韋 羲 Wei Xi
石令人幽，亦令人靈、令人透、令人瘦——輕盈，漢斯攝影裏的奇石是輕盈的，不但地球引力消失，思想也失去了作用，如在幽邃之境，他顯然懂得東方奇石和煙雲的隱喻，也看到奇石與太空以及智慧之間的隱秘的關聯。
《圖畫見聞錄》寫惠崇，說他有“瀟灑虛曠之象”。惠崇是僧人，他的“瀟灑”似非“灑脫”，應當是幽玄霏微之意，如此才對應“虛曠”。而古人之所謂“象”，似非抽象，亦非具象，太湖石雖然千變萬化，也不過是這壹個“象”字。
最近看到荷蘭人漢斯拍的奇石照片，也是這樣“瀟灑虛曠”，“恍兮惚兮，其中有象”。何以外國人領悟此幽邃之境，竟無異於東方人，個中緣由，不知是否與近代以來對太空以及微物質的認知有關。古人玩石，有壹種是把玲瓏剔透的奇石當做傅山爐，以煙霧繚繞其間，恍如神遊，其境如現代電子音樂。漢斯未必知曉古人此種雲間玩石，而意思如出壹轍，真可驚異，不知是否得益於電子音樂的啟示。
所謂智者樂水，仁者樂山，而奇石在山水之外，在仁智之間，此即中國人觀石之要義，亦是不可知論者的美學。國人愛石，藏石，品石，壹石在案，觀之如遇造化，可以陶鑄性器，而得煙雲供養。外國人只要去過蘇州園林，或進入文人書房，就會感覺到奇石的美學象征與符號性存在。
宋人米顛拜石的典故，徽宗趙佶的花石綱與皇朝變故，漢斯不必壹定知道，卻應該看看晚明吳彬為米萬種所作的《十面靈璧圖》。或許也已經見到過，他的攝影和《十面靈璧圖》有異曲同工之妙，石之空洞無常，如雲之態，其若聚若散，如雲之意，其迷漫蒼茫，如雲之趣，背景非煙非霧，而如煙霧之色。
昔者郎靜山攝制風景照片，得山水畫之意韻，日本人來中國所拍風光照片，也傳達從前中國的況味。漢斯並非東亞人，不知為何壹來中國就對奇石情有獨鐘，他的攝影是對奇石的再創作，在清晰與朦朧、物質與非物質、光照與陰暗的相互作用中，訴說自己心目中的奇石圖像，壹片幽邃玄幻。
奇石的神秘，並不完全來自奇異的形狀，亦為光影煙雲所決定。漢斯猶如素描家，不但刻畫精微，且賦予明暗變幻與幽邃背景，以成全意象之美。禪語“壹朝風月，萬古長空”，使人想起晴朗好天氣，而漢斯的照片提醒我們，幽暗中也另有風月與萬古長空。
種子，萌動的意念，動力之起源，漢斯領悟了奇石及其的虛空背景，並以光影顯現其原形，向我們顯示空幻之心，傳達世界的本質。
2018年，盛夏
